[鬼滅の刃]0208

February 02, 2024

訪妻〈完〉(宇髓天元 / 我妻善逸♀)


※【豔屍還魂錄】之二(第一部為〈離鸞曲〉),原作 IF 線。

※善逸及炭治郎天生女性設定,文中提及角色名捏造及人物關係暗示。

※合法羅莉(未成年性行為)、冰戀描寫等要素包含,請謹慎閱覽。



第四章 我妻善子


早晨醒來時,宇髓聽到一陣腳步聲快速遠去的聲音。昨晚和母親短暫交談,雖然使用外語防止竊聽,可宇髓不能肯定屋中是否有人通曉美語及西語──何況若是被錄了下來,多得是翻譯工具破解內容。他不想給千鶴帶來麻煩,何況母親對於自己的孩子是返祖這件事,也需要時間調適。

他沒有夢見善子,這讓宇髓有些失望。他倒不是急著要確認她是否真在別館裡,有時夢境的內容是善子還活著,作為宇髓天元的下屬受其訓練、與他和妻子們共同度過的往事;有時是自己──或者說不知第幾代的宇髓氏,正在和善子一道旅行。而善子異樣地沉靜,過後才發現那不是活著的她,而是宇髓天元留下來的、不死的少女。

『若要喚醒你,必須與你交合……可是你願意麼?』宇髓撫著額頭,對於過往的宇髓氏彷彿毫無心理負擔地同善子做愛感到頭痛,特別是建造了別館的那位。當時他主掌整個家族,力排眾議蓋了那棟別墅,又率性恣意地搬了進去,一直待到過世前半年才進醫院。實話說,那名家主除了在善子的事情上任性些,宇髓家在他手下倒是一帆風順,井井有條。他終身未婚,一輩子和不死的少女在宅邸中生活,而沒有帶她出走,這事情一直是那位宇髓氏的遺憾。

因為善子的願望之一是斬殺世間鬼怪,可他身為家主,不能放下家族的責任。因此他將自己全部奉獻予善子,照顧她、買許多東西給她、給她活人的生氣……話雖如此,宇髓還是認為在鞦韆上與善子交歡實在太狂妄了點。

但是善子很高興,即使她不能俐落地說話,對於外界給予的刺激也相當遲鈍,可她是歡喜的。她有多麼喜歡宇髓天元啊,彷彿宇髓天元想做甚麼都可以。哪怕她每回甦醒時,眼前的男人都不是真正的宇髓天元。

這是欺騙麼?幾乎所有的宇髓氏都如此思考過。他們或許繼承了宇髓天元的心念,可他們同時也是不一樣的人。

一道隱晦的視線投注在宇髓身上,他保持姿勢不動,而後是第二、第三道猜疑與試探的目光。宇髓想道,這應當是宇髓天元記憶的影響,讓他跟著敏銳犀利起來。他曾懷疑過這個家裡的人是不是都把自己當作木頭,後來才意識到並非他們太小覷他,而是自己的視界已經不同以往了。

宇髓歎了口氣,站起身逕直往障子走去。慌亂的呼吸聲響了起來,宇髓靜待數秒,方纔將紙門拉開。

走廊上空無一人。宇髓挑起眉毛,清了清喉嚨。

『先生,早安。早膳已備好,您要在房裡吃麼?』一名穿著圍裙的女僕自隔壁房出現,妥帖地問道。

宇髓沒有答話,他穿著藍染搭流水玉圖樣的和服,因在美國的睡眠習慣所致,角帶已微微鬆開,整片胸膛露了出來,腹部的肌肉隨著吐息緩緩起伏。

女僕的臉紅了紅,宇髓看著她半晌,直到對方不由自主地撇開視線,方勾起唇帶出些許笑意,平淡道:『可以,麻煩了。』

宇髓利用早餐時間用手機搜索市區的麵包店,若竈門炭子沒辦法來,那他過去找她也是一樣的。幸運的是,竈門家的商店是由自己人全權負責的生意,故店名也復古地採用家族的姓氏。

今日是週末,店裡恐怕很忙碌。宇髓在附近的咖啡館用平板處理公司事務,直到接近下午三點,方慢悠悠地走進麵包店裡。

『歡迎光臨!』不大的店面,櫃檯處站著一個肖似竈門炭子的少女。她留著長髮,親切地招呼道。

『日安。請問這裡有位名叫竈門炭子的小姐麼?』宇髓微笑道,長髮少女怔了怔,面色不改卻略略戒備道:

『請問您是?』

『敝姓宇髓,』宇髓道,『方便的話,請您轉告竈門小姐,我有事情找她一談。』

少女聽聞他的來歷,便點頭道:『請您在此稍候。』語畢便轉身往後廚走去,過不多時,少女領著身穿廚師服的竈門炭子來到前台。

『宇髓先生!您怎麼來了?』

『你好,竈門小姐。』宇髓朝炭子微微頷首,說道:『我有點事想請教,可惜前幾日沒能遇見你。』

『這,說來話長……』炭子頓了頓,對宇髓道:『您不趕時間的話,請到家裡坐坐。我就住在樓上。』

『姊姊!』少女小聲道,不由得拉了拉炭子的袖口。

『沒事的,禰豆子。我也有些話要告訴宇髓先生。』炭子安撫地輕聲道,向宇髓投去問詢的目光。

『打擾你工作,真是抱歉。』宇髓道了謝,回道:『請竈門小姐先處理店裡的事情吧,我就不客氣了。』

炭子笑了笑,拜託妹妹繼續看顧櫃檯,便領著宇髓進入店鋪後方,爬上狹窄的樓梯後,來到一間不大的起居室裡。

『請您在這裡坐一會兒,我隨後就來。』

『你忙,我不急。』

炭子很快又下樓去了,看來她原本正在廚房中忙碌。宇髓沒見過日本民居──本家那種中產階級以上的宅邸自然不算數,便好奇地打量起來。

這是一個小巧但整潔溫馨的客廳,炭子甚至為他開了空調。宇髓望向房內一隅的電扇,想著竈門一家平時大概也是很節省的。然而他們有股市井小民的善良,因為經濟並不富裕,反而更懂得慷慨。

宇髓四顧一會,竟有些昏昏欲睡,大抵是那些窺探的視線沒有了,身處的空間又處處透著友善與寬和的氣氛,讓他的神經一一被撫平了。正當他滑開手機螢幕,打算看看是否有甚麼錯過的訊息時,炭子端著一杯嵌著檸檬輪的冰紅茶上來。

『不好意思,方才來不及準備,只招待您白開水。這是我煮的紅茶,請宇髓先生嚐嚐。』

『你客氣了。』

炭子已換下廚師服,身穿簡便的衣褲,在宇髓對面坐了下來。

『宇髓先生想問甚麼呢?』

『你前幾日沒有來別館,是因為宇髓家主麼?』宇髓單刀直入地問道,炭子坦率地點頭。

『家主先生親自打電話來家裡,要我這陣子暫時不必去別館整理了……我詢問煉獄先生,他說家主先生並沒有知會他這件事。』

『原來如此,』宇髓道,『看來這事是因為我。』

炭子訝然道:『因為宇髓先生?』

『沒錯,我前幾日去別館外門等你,被家裡人看見了。』

『所以才會突然要我取消當日的工作,以及暫停之後的行程……』炭子恍然大悟,隨即憂心道:『可是為甚麼呢?平時雖然少有人來別館,但宇髓先生的家人偶爾還是會過去看看的。』

『或許因為我並不是宇髓家的人?』宇髓半開玩笑道,將杯緣的檸檬輪放入紅茶中。『竈門小姐,接下來的問題,若會造成你的困擾與麻煩,就不必回答我了。』

『請說吧,宇髓先生。』

『你照顧的「人」──是善子麼?』

炭子微微睜大眼睛,似乎對宇髓的問題感到十分意外。然而下一秒,她的回覆卻令宇髓更加吃驚。

『您還沒有和善子小姐見面麼?』

『甚麼?』

『煉獄先生說,煉獄家受天元大人之託,歷代保管善子小姐的日輪刀。如果有宇髓家的人開口,並且獲得善子小姐同意,那麼煉獄家便會歸還善子小姐的刀。』炭子自語道,似乎有些關節讓她想不通。『您來到別院那天,善子小姐聞起來特別高興,我以為之後您就會去別館與她相見了。』

『等等,竈門小姐,我是真的搞不懂了,』宇髓失笑道,請炭子稍停一會。『本家沒有人承認善子在別館裡頭,而且甚麼是「聞起來很高興」?』我以為她不是活人,宇髓想道。但我確實很想見她。

『善子小姐並不是……死去了,』炭子一聽他的說法,立即明白了宇髓的疑惑。她揀著措辭,試著將事情闡述明白。『宇髓先生,我的鼻子非常好,是那種……可以聞出一個人的真實的敏銳。』

『所以對你而言,善子並沒有──』宇髓艱難道,他發覺要自己承認善子已經亡故,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。

『逝者的味道不是那樣的,善子小姐雖然沒有反應,但她會有情緒變化。』炭子肯定道,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『雖然這樣說您或許難以置信,但我總覺得,自己對善子小姐感到很熟悉。就好像在很久以前,我們曾經是朋友呢。』

『是麼,善子沒有死,她……她不會死。』宇髓將手掌捂住眼睛,痛苦地笑了起來。『她在那裡獨自待了這麼久的時間,是不是很寂寞?』

『宇髓先生……』炭子擔憂道,她的聲音充滿憐憫。少女體貼地沉默下來,給予這個傷心的男人些許空間。

『竈門小姐,能告訴我平時你是怎麼照顧她麼?』

『好的。善子小姐比我再矮些,而且也不重……和店裡的原物料比起來,甚至可說很輕盈呢!』炭子微笑道,宇髓知道這個善良的孩子正試圖鼓舞自己,也慢慢勾起笑弧。『她的頭髮非常漂亮,每一次為她梳頭,都會發現善子小姐的髮絲又變長一些。但是我不敢擅自幫她修剪,還有她的指甲也要打理……』

炭子溫柔的聲音娓娓道來她們共處的時光,而善子也許還活著的跡象亦攤在宇髓眼前。其實那正是蔭屍的證明,他們是被留下的人,不死不生,默然地徘徊在人世與陰間的夾縫中。

宇髓天元,你真是個瘋子,怎麼忍心對善子如此殘酷。

炭子每週都會為善子擦澡,換上乾淨漂亮的衣服,讓她坐在照得到月光的地方,與她分享竈門家的趣事。別館裡的藏品,並非全是建造那棟房子的宇髓氏所贈,而是歷來的宇髓氏買給善子的禮物。炭子會定期洗滌及保養善子的衣物,注意是否遭到蟲害或受潮,並且為她擦亮那些精緻綺麗的鞋子。

炭子告訴宇髓,善子小姐的味道,每次去的時候都不一樣。她有時高興,有時低落,也有非常生氣或悲傷的時候。可是只要她陪善子說說話,善子的心情總會好起來。『善子小姐很體貼,』炭子這麼說道。

『您來訪那天,善子小姐特別興奮,像是要去遠足的孩子。』炭子說道,又有些歉然地補充:『沒有讓您與善子小姐見面,是因為我剛認識您,對您瞭解不深,所以……』

『沒事的,謝謝你為善子著想。』宇髓安慰道,他並不感到可惜,甚至於對尤為陌生的煉獄杏壽郎懷抱感激之情。『煉獄先生是怎麼找到你的?我聽說在竈門小姐之前,宇髓家的人對善子做了很糟糕的事,讓善子非常生氣,一度無法收拾──最後不得不求助於煉獄家,請他們換人來整理別館。』

『我是煉獄先生的繼子,用現代的說法,就是弟子。』炭子回答道,『宇髓家出事之後,煉獄先生也聽聞消息,便致電宇髓家主。得知來龍去脈後,煉獄先生詢問我是否願意承擔一件祕密,以及一項工作。他說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,總有股直覺,或許我能夠解決這件事。』

『想必他相當信任你了,』

『煉獄先生從未這樣拜託過我,而我自成為弟子以來,一直受到煉獄先生諸多照顧。所以,我非常高興能為煉獄先生分憂!』炭子快活道,宇髓笑了笑,沒有說話。

『但是……我不喜歡宇髓家對善子小姐的態度。』炭子又苦惱道,她藏不住心事,即使對著他這個「宇髓家的人」依舊直率。

『所以,一開始你很不願意宇髓家的人發現我待在別館,是麼?』

『是的,您的味道和他們不同,我想或許您是不一樣的。而且善子小姐這麼歡喜的氣味,我也是第一次遇到。』炭子頷首道,『可是,您說我的工作受阻,是因為您的緣故。宇髓家主的意思,難道是禁止您去別館麼?畢竟除了宇髓家,只有我身上帶著別院外門的鑰匙。』

『那道圍牆實在也防不住我,就這麼矮,』宇髓比劃著高度,炭子被他逗樂,不禁笑了出聲。『抱歉影響你的工作,至於家主那邊,我會與他們談談。』

『沒有的事,您別這麼說。』炭子擺手道,面露憂色。『但我很擔心善子小姐,上回我讓她坐在椅子上,因為當晚是滿月……可我不希望她就一直待在那兒,至少要讓善子小姐適時躺回床鋪上才好。而且她的衣服也要更換──啊,抱歉,我自顧自說了這些。』

宇髓露出真心的笑容,他對炭子感激道:『謝謝你,竈門小姐。』

母親傳來訊息,問宇髓是否要回本家吃晚餐。宇髓看了一眼手機,便將螢幕摁滅。他把炭子調製的檸檬紅茶喝完,稱讚她的手藝很好,飲料十分美味。炭子很有信心,拍胸脯說自己從小就在管灶台了,與用火有關的事情都難不倒她,又提起今日自己不必去煉獄先生家裡,所以晚上會和妹妹一起做飯。若宇髓先生不嫌棄,就留下來與竈門家一同用餐吧。

宇髓婉拒了炭子的好意,他已經叨擾這個孩子太久了。他突然非常想見善子,不是夢裡相會,而是親眼看到現在的善子。宇髓甚至有些不確定善子是不是還想要他,除了那次善子對他坦白自己很寂寞,後來的善子幾乎不再提起這件事。宇髓天元及宇髓氏──他們讓善子孤身一人這麼長遠的歲月,善子真是一點怨恨都沒有麼?宇髓不信神,在西方泛基督教信仰的大環境裡成長,也沒有相信過一次上帝和人子。可是他不禁想道,對善子最好的結局,難道不是讓她解脫麼?她必須為宇髓天元個人的思念付出這許多麼?宇髓天元從沒問過她是否願意,是否愛自己;善子還活著的時候,他們連情人都不是。

宇髓同炭子及禰豆子告別,臨去前買了很多竈門家的麵包,炭子都要勸他別買過量了,他還是每種麵包都拿一個走。待他回到郊區的宇髓本家,家主和親戚們已經開始用膳。他忽視那些射向自己的眼光,從容地走到母親身旁坐了下來。

母親笑著看了他一眼,妍麗的面容上卻有一絲憔悴。她知道宇髓已經下定決心,作出選擇了──她不恨自己的孩子是返祖,雖然很捨不得。從她有意識起,就對「天元大人」感到非常親切。千鶴並不知道原因,或許自己的前世──畢竟都有返祖出現了,那麼留有上輩子的記憶也不再令人感到荒誕──曾十分靠近天元大人,故對他有股生於理解的慈悲。

然而家主與長輩們近日的動向使她不安,她是已經被排除在他們之外了。家主對天壬又懼怕又厭惡,得知他出現在別館附近,更是坐立不安。因著那位貴人曾經對家族施以懲罰,所有知曉此事的族人都非常害怕我妻善子與隨之而生的宇髓氏。他們對我妻善子從沉眠中復甦,成為會行走的屍體這事壓倒性的恐慌,而返祖與其說是宇髓中的一員,不如說是難以掌控的異數。

但願今晚是個平靜之夜,千鶴暗暗想道。她能為宇髓做的並不多,然而真誠的祈禱──為將發生而未發生的明日許下祝福,是她身為天壬的母親、他真正的家人尚可做到的事。



尾聲


第一位返祖找到善子時,那座供著少女的金絲籠尚未出世。他依循宇髓天元的記憶,半信半疑地在一處洞窟裡找到善子──一個照不到陽光,卻異常乾爽的所在。巨大的香杉棺木被鎖鏈吊起,其材質十分特殊,似乎和宇髓天元過去使用的兵器相仿,經年累月仍不見鏽蝕。

當初宇髓天元在某道者指點之下,以烏鴉血為引,親自在善子的軀體上刺下符文。他尋了這處寶地,極陰卻重疊於龍穴之上,將善子煉化為蔭屍。然而七七四十九日過去後,宇髓天元將活人的生氣渡給少女,眼見她的面貌肌膚有了變化,善子卻怎樣也沒有甦醒。

道者言,因為兩人今生緣分已盡,雖然宇髓天元繞過綱常,將善子以屍身之姿留下,天意卻不可違。宇髓天元有生之年終無法與善子相見,這便是命運。可宇髓天元並不因此灰心,他明白道者已幫忙甚多,自己隨手為之的善意,能換來善子的不死足夠幸運了。

他按道者吩咐,訂製了陰氣最重的香杉木棺,將少女仔細地包裹在寫滿符咒的錦被中,又製作了許多防腐乾燥的花朵陪伴她。宇髓天元請刀匠村的鑄師鎔銷自己的日輪雙刀,將之重新鍛造為拉起棺木的鎖鏈。這是至為重要的一步,善子是否成為惡鬼,在於不能使靈櫬觸地,胸口則放上一面銅鏡,將此處的龍脈薈萃之氣轉為滋養蔭屍的根本。

打點妥當後,宇髓天元摸了摸少女柔軟卻冰涼的臉頰。善子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,閉起的雙眸這般安詳寧靜,絲毫沒有被鬼殘殺的恐懼與痛苦。脖頸、四肢上的縫合痕跡被掩蓋在服飾之下,而本應伴隨著她的刀卻不在身側──善子遭遇意外時,同行的友人竈門炭治郎和嘴平伊之助拚死將她的屍身及日輪刀搶下,即使少女的頭顱乃日後由宇髓天元尋回,身負重傷的夥伴們確實拖著半條命帶回了她的一部分。宇髓天元已將善子的刀交付給炎柱保管,他確信日後善子仍用得上那把刀,既然如此,便沒有必要放入棺中了。

至於殺害善子的鬼,當宇髓天元找到它時,它正在賞玩自己的戰利品──諸多受害者的頭顱。他對於斬妖除魔這件事,從來不投以私人感情,唯獨這一次,宇髓天元在洶湧的憤怒與哀傷中將惡鬼還諸天地,顫抖著抱起少女失落的遺骸。

『善子,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原諒我。記得一定要來找我算帳,罵我是笨蛋柱,竟然做出這種事。』宇髓天元微笑著梳理少女的髮絲,俯下身親吻善子的額頭。『我們……來世再見。』

來世再見。



宇髓猛然睜開眼,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,直覺善子出事了。他匆匆披上羽織,無視那些可能正監視著自己的目光,快速離開主屋,來到庭院後甚至疾步奔跑起來。他沒有走別館外的正門,而是雙手一撐躍過圍籬,逕直進入宅邸裡頭。

按照夢中的景象,善子的房間位在二樓,是這棟房子的主室。依竈門炭子的說法,她應該會在房間裡的椅子上,然而當宇髓來到偌大的寢房時,善子並不在那裡。她像是從屋裡消失似的,床鋪上空無一人,宅子中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她的形跡。宇髓瘋了一般內外尋找個遍,卻完全沒有善子的蹤影。

「你去哪裡了,善子……千萬別出事,你絕對不能有事。」宇髓再度來到二樓,昏暗的走廊上立著一座神龕,他來回路過幾趟,現在定下心來忽覺得它奇怪。

任何一個宇髓氏都不會在這裡設置神龕,善子的存在至陰至邪,除非為了鎮壓她,否則誰也不會如此不過腦地弄出這個玩意。思及此,宇髓立刻上前推動神棚,雖是和宇髓等身的大型立櫃,倒也不難挪動。

神龕後的牆上出現一扇略小的門,比窗戶還大,卻窄於正規的門扉。宇髓拉開門板,一道逼仄的樓梯通往上層──正是「屋根裏」,亦即屋頂的構造及天花板(天井)之上所形成的空間,勉強能用閣樓的概念來認知它。

他拾級而上,閣樓的地板連通著階梯,隨著宇髓一步步來到此處,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月光灑滿室內,以及身軀被繩套捆住,雙目被紅布遮蔽綁縛、孤零零地被丟置在地的善子。

『不……他們怎麼能……』宇髓又驚又怒,善子周身圍著數壘石堆,最上層的石頭之間繫著注連縄,繩上垂下的白色御幣象徵鷺鷥之類的鳥類,寓意則是人間與他界的分割。至於困在其中的善子,自然便是被隔絕於「此世」之物。

宇髓將注連縄與石塊撥向一邊,破壞了結界,又撕下貼在善子身上的符咒,解開捆住她的繩索,最後拿走束縛著雙眼的布條。善子緊閉眼眸,四肢僵硬渾身冰涼,在被封印於此之前,她受了多少傷害?她是否感到恐懼與憤怒,卻無力抵抗,只能任憑活人們擺布自己,丟棄在這狹小的閣樓裡。

『善子,睜開眼睛,』宇髓扳開善子的嘴,將雙唇貼了上去,哺過一口生氣給她。善子的身體鬆軟些許,可仍然沒有張開眸子。宇髓設想過無數次與善子相見的場景,卻沒能想到竟是這樣絕望,彷彿當年宇髓天元看到死去的善子一般,震撼、彷徨與巨大的哀慟──他早就知道善子不是活人,不是麼?可善子不回應他的呼喚,像是真的死了這件事,卻讓宇髓陷入瘋狂的浪潮之中。『求你,善子,別丟下我──』

要讓善子自沉眠中醒來,必須與她交合。宇髓冷靜地想道,另一個部分的他卻知道自己離發瘋只差一步。現在回頭還來得及,讓善子繼續睡吧,這個時代已經不適合她了。如果當初宇髓天元肯放手,或許善子早已轉生好幾世,無論他們──宇髓天元和宇髓氏信不信輪迴。

不,轉生的善子一定不記得我了。她會平安順遂的出生成長,然後遇到某個共度一生的人。誰能保證那個人是我?善子不能離開我,這輩子不能,下輩子、下下輩子一樣不可以。

宇髓抱起善子,離開閣樓來到別館的主室。主室中的傢俱大半鋪上了防塵套,只有幾張桌椅、床鋪和櫃子仍在使用。床單散發著清新的氣味,想來是竈門炭子辛勤地洗滌更換的成果。宇髓將善子放上床,有條不紊地脫去彼此的衣物。

『善子,對不起。為過去,現在及未來──希望你能永不原諒,永遠記得我對你的虧欠。』宇髓牽起善子的手,俯低身子吻了她。『請你醒過來吧。沒有你……人生太寂寞了。』



今日一大早便陰雲密布,隱隱有雷聲作響。宇髓家主方了卻一樁心事,正覺著能輕鬆許多,得以應付那個不請自來的宇髓氏時,僕人著急忙慌地過來稟報宇髓天壬不見了。

『他母親呢?千鶴,叫千鶴來!』

女人沉著地過來了,甚至還有閒情向他請安。宇髓家主不耐道:『你兒子上哪去了?』

『我不知道,二伯父。』千鶴答道,『他已經成年了,我總不會一直跟著他。』

『你存心要找我不痛快,是麼?』宇髓家主怒道,十分不能諒解千鶴保持中立的行為。『不過,如今我也不怕了。那一位再也不能影響宇髓家,我對家族已仁至義盡。』

千鶴變色道:『您做了甚麼?』

宇髓家主道:『我請高野山的僧人來處理那一位,她再也不能離開那棟宅邸。我知道不可能下葬她,但讓她好好待在「家裡」,不算過分吧。』

『您怎麼能──』不待她說完,一道閃電落在窗外,緊接著陡然降下傾盆大雨,嘈雜的雨聲蓋住了女子未竟的責難。

『先生,別館的燈忽然全打開了,可外門卻是鎖上的,能否請您過去看看?』另一名傭人前來報告,宇髓家主雖能理解原由,因為別院的鑰匙由他親自保管,若需要人處理,勢必得向他索取鎖匙。可接踵而來的事情,仍足以破壞他原本的好心情。

『一個兩個淨是這樣!』他不快道,有意讓千鶴難看,便囑咐下去:『帶幾個人隨我前往別館,千鶴,你也過來。』

『您是甚麼意思?』

『如果你那好兒子在別館搗亂,我要看看你是怎麼教育他的。』

『二伯父,我已經說了……』

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別館外門,實際上來的都是知情人。除幾名資深的僕從外,皆是和宇髓家主同輩的長老。千鶴夾在裡面,對宇髓的下落感到憂心。她不怕孩子正與那位貴人待在一起,卻不曉得若非僅僅只是待在一塊呢?

宇髓家主看起來相當自得,進了宅邸後便安排人檢查電箱,又一一關閉各室照明與燈具──會這麼明亮的原由,是因所有能發光的物品都被打了開來。

然而一切在他們行至二樓,瞧見那座被搬動的神龕時急轉直下。族中長老發出恐慌的驚呼聲,相互低聲談論起來。宇髓家主怒不可遏,加快步伐走進二樓的主室,沒有察覺唯獨這個房間的燈沒有亮。眾人魚貫入內,卻在看見眼前情景時停住腳步,不敢置信與驚恐懼怕的氣氛,霎時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。

一名金髮少女穿著單衣,坐在正對著門口的天鵝絨椅子上。宇髓天壬──那自早上便不見蹤影的青年,跪坐在其身前枕著她的膝頭,一手緊緊牽著少女的柔荑。他或許是睡著了,或許只是不想理會這些不速之客,僅閉著眼睛安然地偎倚少女。而少女的另一隻手,正緩緩撫摸宇髓的頭髮。

雷聲隆隆,大雨滂沱,一道閃電砸了下來,照亮少女的臉龐。她雙眸半闔,不像個真的人,然而她的小手確實一遍又一遍地愛撫著宇髓的髮絲。

千鶴掩住嘴唇,宇髓家主則已說不出話來。他艱難地抬起手,顫抖著指向少女,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質問:

『你……你就不肯放過我們麼?』

少女──我妻善子的手停了下來,然後又執拗地繼續。無數道閃電忽然劈在別館外頭,雷聲震耳欲聾,彷彿善子積聚於心的怒火。在一片白熾光中,眾人看見她緩緩睜開眼睛,琥珀般的虹膜流光溢彩,直直瞪向來者。

『二伯父,我們走吧。』眼看宇髓家主搖搖欲墜,千鶴忙扶住他,急切道:『家裡沒事就好──這裡有煉獄家管著,之後的事之後再說。走吧!』

『沒錯,你根本不該來這裡。』狀似睡著的宇髓忽然開口,話語中直指宇髓家主。『你對善子做了甚麼,你心裡有數。別讓我趕你們出去。』

『你這個無知的小鬼──』宇髓家主怒道,回過神來的其他人終於幫上千鶴一把,連拖帶拉將宇髓家主弄了出去。千鶴臨走前回頭看了宇髓一眼,善子已經不理會他們了,垂下眼簾凝視著腿邊的男子。

『千鶴,我會解釋一切的。現在就讓我和善子單獨相處吧。』

淚水毫無預警湧上眼眶,她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他了。宇髓氏是屬於我妻善子的──她是宇髓天元無緣的妻,而他們則是我妻善子今生的丈夫。千鶴哽了哽,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淚滴。她輕聲道:『我知道了。』


七日後,宇髓帶著善子來到宇髓家主及眾親戚面前,宣布自己將與善子遠遊,期間別館一應事物全交付竈門炭子及煉獄家處理,便是後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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