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金光]220

April 24, 2021

肉食動物的憂鬱(藏鏡人 / 憶無心)


※現代 AU,父女 CP 向,無迴避親緣關係注意。

《肉食動物的歡愉》前傳,亦可視為獨立作品閱覽。

※明月姐生存 IF 線,少數細節及設定更動;涉及倫理問題,不適者請斟酌閱讀。



傍晚忽來驟雨,來到不夜長河的客人卻不減反增,大抵是再嚴酷的天氣,也消弭不了尋歡作樂的心思。不夜長河經營觸角廣泛,以賭場為重頭戲,蓋因負責人孟高飛平生最是好賭,大至旗下勢力、小到同僚的煙斗,便沒甚麼他賭不成的籌碼。也幸虧孟高飛年輕時一念之仁,收養了偷他皮夾的小賊,小子長大後展露才幹,以副手之姿將養父的事業管理得井井有條,甚至有效地約束了孟高飛的賭性,以免養父何時將老本輸個精光,還不曉得自個兒是怎麼死的。

羅碧站在賭場門口盯著出入的客人,他的工作乍看單純,卻也不簡單。圍事的系統粗略分為兩種,一種隸屬道上,一種則由保全公司發派。然而,即使是合法經營的保全公司,背後與黑道勢力亦密不可分。如羅碧的前東家——孤鳴一族,便是自黑跨白的「正派集團」。而他本人說是黑呢,明面上的案底是沒有的;可若說是白,也實在談不上良民。

『喲,羅碧,原來你在這裡。』不夜長河為一複合型建物群,酒店、賭場、舞廳等分據一隅,採單一入口設計,其餘出口則派人把守看管,防止閑雜人等進入。熙來攘往間,一名男子大步邁向羅碧。來人形容粗獷,方額長臉,左側鼻翼穿釘,一身棗色西裝,襟口別著一朵大紅花,正是人稱風雲太歲孟高飛。

『幹甚麼?』羅碧回道,不怎麼理睬對方。孟高飛對他這種態度倒也習慣了,並不以為意。

『我是想說,今天無心丫頭沒來接你?雨下這麼大,小女生獨自在外待著,不如讓她進來等你下班。』

羅碧哼了聲,沒好氣道:『也不想想你這甚麼地方,無心若遇到危險,你能負責?』

孟高飛回嘴道:『破你西瓜,這裡是有多危險?還不是小冷跟我提,要我騰出一間包廂讓你女兒休息寫作業,她平常等你那麼久,你關心過丫頭會不會累麼!』

羅碧擰起眉,道:『冷秋顏怎麼認識無心?』

孟高飛道:『你怎麼就不關心我如何認識你女兒?』

羅碧啐道:『那不重要。我和無心說了今晚加班,讓她待在家裡不必來接我。』想起女兒,羅碧銳利的眼色頓時柔和不少,他望著外頭的雨勢,心中一動,對孟高飛道:『我去打個電話,你在這兒頂著。』

孟高飛笑道:『要打給女兒是吧!隨你便是,省得你老大不爽快。』

羅碧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,點開通訊紀錄撥出號碼。通話音重複了一陣,隨著羅碧越發提起心思,擔憂無心是否出了意外之時,話筒另一頭總算接了起來。『爸爸?』

羅碧無聲地籲口氣,溫言道:『無心,你在忙麼?』

『無心剛洗完澡,所以接得遲了,』無心對羅碧的來電似乎很高興,不由得笑了幾聲,又關切道:『爸爸呢?正在加班麼?』

『嗯。』羅碧放下心,一時不曉得該和女兒說些甚麼。他總是有許多事想對她傾訴,可實際面對無心,又像是無以言說。

『爸爸,你還好麼?』無心對父親的沉默似有所感,她輕聲問道:『是不是工作很累……不然,無心去接你好麼?』

羅碧回過神來,忙道:『別,你才洗好澡,出來做甚麼?沒事就早點睡——你在家裡麼?』父女倆對「家」的共識為羅碧目前的居所,而非無心的姨媽姚金池那兒。儘管兩人並未生活在一起,可無心三天兩頭便到父親的獨身公寓過夜,倒也和一同居住無甚差別。

『無心在家的,爸爸不必擔心。』他敏銳的女孩子立時抓住癥結,安撫道:『無心複習完功課就會休息了,爸爸下班的時候,傳一封訊息給我好麼?或者打電話也可以。』

『若是吵醒你了……』羅碧皺起眉頭,女兒的撫慰雖然有效,可仍不及實際接觸她——撫摸她的臉頰,抑或擁抱她的身體來得踏實。羅碧的心緒介於放鬆與煩悶之間,隆隆的雨聲更加劇了他按捺下來的恐慌和毷氉。

『不會的,無心只有在爸爸身邊才能安心睡著,而且……無心也想趕快見到爸爸。』少女小聲道:『爸爸,無心好想你。』

『傻孩子,』羅碧鬆了眉宇,穠麗英俊的臉不再殺氣騰騰,整個人明顯地弛緩下來,倒是現出幾分倜儻風流的味道。『累了別撐著,如果太熱就開冷氣——爸爸也很想你。』

羅碧回到大廳門口,孟高飛正在和幾個熟客高聲談笑,平時他便習慣四處走走,尤以賭場為最。而不夜長河大總管,被兄弟們戲稱為地下首領的冷秋顏,反而極少露面,多半窩在辦公室裡核對帳目。他倒不擔憂養父一時手癢下場投注,把個不夜長河經營權都給輸掉,畢竟裡裡外外皆是自己人,何況孟高飛對於冷秋顏的三令五申,雖嘴上抱怨連連,實際上還真不敢當作耳邊風。經濟命脈捏在養子手裡,即便是風雲太歲也得氣短。

孟高飛見講完電話的羅碧面色稍霽,甚至心情頗好地朝他點頭致意,不禁內心咋舌,忖道小冷所言果然不錯,為羅碧的女兒騰出一間廂房,或者關照她幾分,便能換得一個工作能力強又好配合的「戰神」,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事情了。說來讓羅碧在賭場做圍事,著實算是屈才,畢竟當年的羅碧在孤鳴集團可謂風頭無兩,為前東家掙下不少利益。他孟高飛亦曾在羅碧手底下做事,其後出來搞個人事業,怎麼也想不到會再度同羅碧相逢。

羅碧對現今的處境倒頗為自適,他仍是想法子賺錢,可目的在於為失而復得的女兒準備將來。不如說,經歷了職場與婚姻的起落,羅碧的重心已轉移至獨生女兒——無心身上。今晚的大雨,使他不禁想起甫同前妻結束曠日費時的離婚官司,搬到目前的居所,和女兒終得自由往來的日子裡,令他再度回味起失去無心的痛苦及恐懼的經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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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初離婚官司塵埃落定,羅碧在好友千雪孤鳴幫助下遷移至這棟出租公寓,在公司和舊家兩頭奔波、為離開而收拾整理時,無心借用溫皇的電話主動打給羅碧,關心父親往後的動向。羅碧十分意外,也感到愧疚,因為自己和女兒相認後,曾許諾不會再輕易放棄她,可最終於爭奪監護權方面仍敗給前妻姚明月。他甫同無心重逢,便立馬失信於她,這使羅碧耿耿於懷,卻找不到機會和女兒獨處談話。

無心在電話中表達想見羅碧的希冀,而羅碧早已是望眼欲穿。他告訴女兒,自己正在搬家,居處一片混亂,希望她能再等幾天。無心聽聞後,立刻表示想去爸爸的新家看看,順便幫忙打掃拾掇。羅碧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,何況他著實很想見一見女兒,雖不知姚明月是否會橫加干涉,還是應允了無心的請求,將住址給了她,並且約定好碰面的時間。無心十分高興,當日準時抵達,父女倆合力清潔歸位,又一起吃了飯,才由羅碧親自送女兒回去。

直到那時,羅碧方知道姚明月根本不想照顧無心,將女兒丟給胞妹姚金池便輕輕巧巧地飛往海外,也沒給他捎去隻言片語。羅碧怒不可遏,差點當著女兒的面再次咒罵姚明月賤人——這回倒忍住了,只在確認無心回返姚金池那兒後,撥了越洋電話找前妻算帳。說來姚明月也是好耐性,或者同羅碧吵架她永遠不嫌煩,甫接起電話時,女人的聲音慵懶含糊,顯然正熟睡著,可一聽到前夫怒氣沖天的嗓音,好似就來了精神,柔媚嬌俏地和羅碧答嘴鼓幾個小時,末了對於前夫總把話題繞在女兒身上的舉動,才意興闌珊般嗔道:『人家累啦,不說了。』便掛了電話。

羅碧氣得幾要捏碎手機,可他又能怎麼樣?讓他稍有慰藉的,便是姚金池並不反對他與無心見面,也頗鼓勵無心前往羅碧的居所找他。此後無心便不時與羅碧相聚,在羅碧不須加班的時候,也會前往不夜長河接父親下工,一同在外頭吃宵夜點心,再回返羅碧的公寓。

那日孟高飛詢問羅碧能否在現場多留一個小時,主要是冷秋顏接到消息,晚間會有山頭大老至此地喬事情,必須多做準備。他倒不是要羅碧出面,畢竟連立足已久的孤鳴一族都試圖轉型,再拿戰神說事又圖甚麼呢?不夜長河身後確有勢力,然本質不過是個名利場,只要別鬧事引動警方關注,這裡隨時歡迎口袋深的顧客前來消費。孟高飛擔憂底下小的鎮不住場面,加之雖然羅碧不曾注意,可道上的年輕打手們可崇拜他得緊,有羅碧居中指揮,熬過大老會面的關鍵時刻,後續自然不必擔心。

羅碧曉得孟高飛在想甚麼,倒也不覺得如何。何況孟高飛給他這份差事,多少也算有恩於他。羅碧並非忘恩負義之人,因此對偶爾的加班加點並不介意,畢竟孟高飛——或者說冷秋顏也從未在酬勞上虧待羅碧。

他應下這項工作,傳了訊息讓無心今晚不必來接他了,好好在姚金池那兒休息。女兒很快回覆,表示父親辛苦了,叮嚀爸爸忙著工作之外,多注意喝水休息,也別抽菸抽得太兇。羅碧對女兒的關懷很是受用,她似乎很少要求他做甚麼,對於羅碧的難處總十分體諒。他喜愛女兒的貼心,同時亦懷有一份揮之不去的內疚。自兩人頻繁往來聯繫開始,羅碧還不曾與無心提起監護權的事——這件事已拍板定案,其實並沒甚麼好說的,可羅碧不知道無心會否認為父親失約於她,對此感到不快難受?他也始終沒能問出口,無心——是否怨懟他和姚明月?

當日山頭會晤順利結束,孟高飛十分高興,找了羅碧一道去喝酒。彼時羅碧望著屋外入夜後愈加滂沱的雨勢,忽然一股不安襲上心頭,他婉拒孟高飛的邀請,站在簷下給女兒傳訊息。平時無心總是很快已讀並且回覆,可這次螢幕上的訊息遲遲沒有對方已讀的標注,令羅碧逐漸焦躁起來。

或許無心睡了?羅碧抬起手看了看腕錶,時間已近午夜十二點。無心通常會在這個時候與他道晚安,那麼因熟睡而未注意到訊息也很正常。羅碧自我開解道,拿著手機在廊上來回踱步,過後仍忍不住撥了語音通話過去,心裡想著若吵醒無心,大不了對她說聲抱歉就是。隨著不斷循環未接的嘟嘟聲,羅碧的心逐漸冷了下去,他切了通話,改撥手機號碼,這回直接得到「您撥的電話未開機」的提示音,羅碧再也忍耐不住,翻開通訊錄打給姚金池。

姚金池的嗓音睡意濃厚,意外羅碧會在此時打電話來。她聽姊夫詢問無心在不在,錯愕道:『無心晚上說要去姊夫那兒,急匆匆就走了,她沒有到姊夫家麼?』

羅碧心亂如麻,彷彿回到姚明月對他說孩子被人抱走的時候——明明已是十五年前的往事,如今想來還是令他渾身發抖。他無意與姚金池多談,便道:『我立刻回去,有消息再聯絡。』

他跨上重機,一路奔馳回公寓,雨勢猛烈,而他除了顧著戴安全帽之外,連雨衣都沒穿。羅碧不知道無心為何跑出來,猶未入夏,晚間氣溫仍是偏低。她穿外套了麼?有沒有帶傘?如果她不是前往自己的公寓,而是去別的地方,遭遇了甚麼事……羅碧越想越驚惶,狠狠咬著牙關往前奔去。停下重機後,便沿著逃生梯衝上樓,總算在寓所門前看到女兒的身影。

少女蜷縮成一團,頭髮和衣裳都濕透了,懷裡緊抱著一樣物事,臉蛋則埋在膝蓋處不斷發抖。她果真沒有穿外套,連制服都沒換下,想必是急著出門,遭遇大雨又被關在門外。羅碧既鬆了口氣,又實在心疼,也感到生氣,更無法忽視的是,隨著見到女兒蔓生而起的後怕——他呼喚道:『無心!』

無心猛然抬起頭,看到一身水氣的父親十分訝異,她尚不及開口,羅碧已蹲下身緊緊抱住她,他用力非常,箍著無心生怕她消失不見,把無心給弄疼了。羅碧只一疊聲問道:『有沒有受傷?為甚麼不接電話?連傘都不帶,外套也沒穿!你在這裡等多久了?』

無心抬起手臂回擁父親,試著安撫道:『我……』

『這麼冰,要是感冒了……找不到我,你不會回去麼?』羅碧一邊搓著無心的背,一邊揉撫她的臉頰。他擔憂過度,語氣也兇了起來。『有沒有遇到壞人?』

『爸爸,你先冷靜,聽無心說話好麼?』無心懇求道,羅碧看著女兒蒼白的臉龐,騰地站起身,掏出鑰匙開了門鎖,一把將無心抱起夾在腰間走進房中。無心沒有掙扎,邊嘗試著將落在地上的袋子一併勾入屋內,在她的努力下,總算讓袋子於羅碧一腳踹上大門前,隨著她一道挪進玄關裡頭。

羅碧逕直將女兒扛入浴室,把她按在浴缸邊緣,動作迅速地放起熱水。他鴉羽似的黑髮黏在臉側,顯出幾分年輕的情味,使他看起來彷彿只有三十多歲;鋒利的俊美之中雜糅著濃重的陰影,大抵是過去經歷所造就的滄桑感。無心安靜地看著父親,只見羅碧蹙著眉頭,彷彿怒氣沖沖——他不愛笑,脾氣也不怎麼好,可言談行動的明快果斷,又讓人感到爽利豪邁,驟生憧憬和敬畏之意。無心不知道這和父親的過往有沒有關係,雖然母親多少提過羅碧的「惡行」,溫皇叔叔也明示暗示過其以前的職業,可無心總難以將接收的訊息與實地相處後的認知兜攏在一處。她並非不相信身邊人的說詞,但那又如何呢?羅碧對她很好,這也是毋庸置疑的。

狹窄的浴室很快升騰起白色煙霧,羅碧探手試了試水溫,轉頭對無心說道:『趕緊把身體洗了,暖和起來——濕掉的衣服就放旁邊,我出門一趟,馬上回來。』

無心拉住父親的袖口,道:『你要去哪兒?』

『去超商買換洗衣物,』羅碧簡短答道,緊抿著脣凝視女兒。他伸出手像是要為無心脫去衣服,又因意識到她已是個少女而作罷,最終焦躁地歎了口氣。『我出去了。你快點脫下濕衣服,別感冒了。』

無心並未鬆開手,她望著父親隆起的眉峰,忍不住就想為他拂去臉上的不快,可仍只是坐在浴缸邊緣,對羅碧說道:『但是爸爸也濕透了,你就別出門了,好麼?無心也怕爸爸感冒……在這兒陪無心,好不好?』

羅碧蹲下身,摸了摸女兒的手臂,無心身上的布料全黏貼著身體,因吸飽了水顯得十分透膚,內衣的顏色及花紋皆無所遁形。羅碧看了一眼,又輕撫無心冰涼的臉頰,低聲道:『不必擔心我。看看你,這麼冰涼,好好泡個熱水澡,其他的之後再說。』

無心握住羅碧的手,道:『至少……至少你不要出去了,外面雨下得這麼大。無心借爸爸的衣服穿就好,爸爸也快些把濕衣服換下,好麼?』

羅碧妥協了,他揉捏一下女兒的後頸,站起身道:『我會將替換的衣服放在門口。』說罷便離開浴室,並為無心帶上門。

羅碧換上乾淨的衣物後,走到玄關收拾無心落下的東西。方才來不及注意究竟是甚麼,定睛一看是無心常用的手提袋。袋中放著錢包、票卡、手機和一個微波便當,手機的觸控螢幕毫無反應,顯然是電力用罄關了機,而讓羅碧萬分震懾的,卻是那被保存完好,絲毫不見一滴水珠的超商食品。

無心是為了送這個便當而來,她定然在姚金池家裡吃過了,卻因為擔憂自己沒有好好吃飯,便急急忙忙出了門。羅碧拎著提袋,好半晌說不出話,他聽到浴室傳來水聲,想像著無心恢復紅潤的臉頰,與那雙澄淨清亮的眼睛,彷彿那樣近,近得像是站在一個深邃美麗的綠潭邊,心中悸動不已,並微微蕩漾著。

他把便當放進冰箱,幫無心的手機接上電,在衣櫥拿了乾淨的 T 恤和短褲放在浴室門邊的椅子上,便帶著菸和打火機走到陽台,點起菸捲抽將起來。

喑啞的火光在黑暗中燒著菸草,羅碧冷靜下來,發覺自己對無心的事情毫無辦法——他所有的應對與決策全憑本能,這不像他,甚至於有些危險。過去甚麼危機沒有面對過?即使情況最為險峻,可謂攸關性命之時,他也不曾這樣驚慌失措。羅碧瞭解到,自己完全不能忍受再次失去無心,當初那讓世界黑了一半的消息:無心走失,找都找不回來,最後被迫接受女兒恐怕已被拐賣甚至身亡的痛苦,羅碧再也不肯經受第二次。重新回到羅碧身邊的女兒,撐起了他業已崩塌的世界,破碎的家庭、失敗的婚姻、鳥盡弓藏的職業生涯;羅碧的人生因為無心,彷彿迎向了燦爛驕陽,視野再度明亮起來,無論那是不是真的。

沒有無心的人生毫無意義,無心是他生命的一部分,是他的——正思量間,落地窗拉開的嘎嘎聲自後方傳來,羅碧回過頭,見女兒套著他的棉 T 來到陽台,扭開頂上的燈,朝羅碧笑道:『爸爸,怎麼不開燈呢?』

無心烏黑柔亮的長髮披在肩上,猶不時滴著水。羅碧將菸捲掐熄,叮嚀道:『這裡風大,去吹頭髮。』

『無心才剛洗完澡,全身暖烘烘的,也想吹吹風,』無心微笑道,復軟聲補充:『而且我帶了毛巾出來,可以慢慢擦乾的。』

羅碧正游移著要不要唸她,見女兒站在三步開外,又不滿於彼此之間的距離。他吸了口氣,道:『過來吧,我給你擦頭髮。』

無心快步走近羅碧,臉上滿是喜悅,羅碧一把將她攬住了,讓無心貼著自己,好不至於受涼。

『還是該出門買條長褲,只穿著上衣太單薄了。』羅碧騰出一隻手為無心拂拭濕髮,摟著女兒的掌則透過棉質布料,發覺無心並未穿著自己的短褲。可能是尺寸不合抑或是其他原因,但羅碧並不打算深究。

無心將素手搭在父親小臂上,乖巧地讓羅碧打理,道:『但是爸爸很溫暖呀。』

羅碧笑了一聲,仔細地擦抹無心的髮綹,回道:『我一向不怕冷,你靠得近些,多少能避免著涼。』

『嗯。』無心摸了摸羅碧的手背,半晌道:『對不起,讓你擔心了。』

羅碧沒有說話,無心抬起臉看著他,見父親只平靜地凝視自己,似乎沒有發作的跡象(實際上,羅碧也不曾真的對她發過脾氣),便打起精神續道:『是無心不好,爸爸說過要我不用來了,可是無心一直想著,爸爸會好好吃晚餐麼?你要加班,定然是工作很忙,那麼下班後會去吃宵夜,還是直接回家呢……想著想著,就再也坐不住了,結果路上碰到大雨,原本出門時還沒下雨的……』

羅碧歎了口氣,無心小聲道:『然後,正想傳訊息給爸爸,手機剛好沒電了。以後不會再這樣了,爸爸原諒無心吧,好不好?』

『你沒有做錯事,不需要我的原諒。』羅碧摩挲著女兒的脖頸,頓了頓決定坦白道:『我不是對你生氣,我只是……感到害怕。聯繫不到你,讓我想起你小時候被人抱走的事情。』

無心不禁摸了摸羅碧擰起的眉頭,安靜地聽父親表露心聲。『你出生沒多久,我就因工作到外地待了好一陣子,老實說,我並沒有照顧過你。等到事情告一段落,回家卻被姚明月告知你失蹤了,我簡直不敢相信——』

羅碧娓娓道來當初自己如何報警,再被前妻彷彿局外人般提醒她早已報案了,尋人啟事、私人徵信等方法也一一試過,孩子能否回來只有聽天由命。可羅碧依然不死心地四處尋找,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,每日天還未亮便出門繞圈子,晚上下班又獨自打聽到深夜。他不滿姚明月若無其事的態度,每每因孩子失蹤吵起架來,姚明月亦看不慣他失魂落魄的模樣,總嘲弄羅碧為著一個相處沒多久的女娃這般窩囊。

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,無心。』羅碧痛苦道,無心不禁踮起腳尖,緊緊擁住惶恐不安的男人,溫柔地安慰道:

『無心就在你身邊,不會離開的。』

羅碧抱緊女兒,無心軟和的話語帶著某種力量,溫暖、堅定地照拂羅碧內心深處的創口,那因為失去無心而從未平復的創傷。父女倆靜靜地抱擁一會兒,羅碧才放開無心,摟著女兒的肩膀和她說話。

『爸爸,你還餓麼?無心買了吃的,雖然是便利商店的東西啦。』無心倚著羅碧的胸膛,或許父親真是非常暖和,讓她的臉蛋紅撲撲的,十分可愛。

『你陪爸爸吃吧,一人一半。』羅碧愛憐地輕撫著無心,低頭望向女兒。他的上衣對無心而言太過寬大,方才的動作又使衣領滑脫,露出少女一邊肩頭及大半胸前的肌膚,雙乳間的溝壑為陰影加持,顯得更加深邃幽美。羅碧自然地為她拉起領口,道:『我們進去吧,先給你吹頭髮。』

無心睜了睜眼睛,彷彿有些訝異與羞赧,也不知是為了甚麼緣故。可她沒有反感的模樣,只笑著說道:『無心還以為,爸爸要像剛才一樣把我扛起來呢。你……爸爸簡直就像是扛米袋似的,』

羅碧大笑出聲,打趣道:『可不就是麼,你還沒有一大袋米 1 重。』

無心紅了臉,抗議道:『才沒有那麼誇張呢。』

『不信?要不你跳一下試試。』

『跳?』

『嗯,原地小跳就行。』羅碧難得開懷,向來冷峻的面容宛如融雪,顯出清朗倜儻的風采。無心依言躍起身子,當即被父親勾著膝彎橫抱起來,她小小驚呼一聲,忙摟住羅碧的脖子,心裡湧上一陣恍惚的甜意。

『要我抱著你跑都沒問題,』羅碧拿額頭輕輕碰了碰女兒,無心抿脣笑起來,任由羅碧將她帶進屋內。她本以為到了房中便會被父親放下,可羅碧只是用腳扳上落地窗,繼續抱著無心在室內兜起圈子。她咯咯笑出聲,靠著羅碧的肩膀問道:

『你要帶我去哪裡?』

『當然是爸爸的身邊了,』羅碧像捨不得放手似的,在坪數極小的套房裡繞來繞去,無心一下下地耙梳他鬢角的白髮,羅碧頭髮烏亮柔韌,偏偏兩鬢各生一綹白毛,看著倒也不覺得奇怪。

『無心在你身邊呀,』她親暱地貼了貼羅碧的臉頰,這個夜晚有著手忙腳亂的開始,可進展卻出乎無心的預期,她為此感到歡欣不已,彷彿與一直憧憬著的父親拉近更多距離,更加地瞭解他了。父女倆陷入沉默,可這股寧靜並不使人尷尬,反而令他們安心適意。羅碧抱著女兒踅了又踅,彼此熨貼的身體煨熱起來,在清寒淅瀝的雨夜中,暖和了兩人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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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午後陽光酷烈,蒸騰著外頭的街道,柏油路上淨是熱氣,熏得行人熱汗直冒。羅碧提早出門,到市場打了幾道女兒愛吃的菜,返家後先至浴室沖涼,等著週末去學校參加社團活動的女兒回來。

無論平時或假日,無心慣常從學校離開後直往父親的居所,禮拜六若遇到羅碧休假,父女倆便會一同度過週末假期,週日則視羅碧的輪班,由無心陪著父親前往不夜長河,再自行搭乘大眾運輸回姚金池那兒。

羅碧將濕髮全往後梳,套上背心自冰箱拿出啤酒。方喝沒幾口,玄關處傳來鑰匙碰撞的聲響,下一秒便聽見門鎖開啟的響動,以及輕巧的腳步聲。

『爸爸,我回來了。』無心穿著學校制服,肩上掛著側背帆布書包,對從廚房出來迎接自己的父親打招呼。

『你回來了,外頭很熱吧,瞧你都是汗。』羅碧將女兒身上的背包取下,又用手揩拭無心額上的汗水,再揉了揉少女的頸子。『先洗個澡?洗完來吃午餐。』

『謝謝爸爸。』無心臉頰紅潤,興許是被太陽給曬的。她自行走至衣櫥拿取換洗衣物,將制服上衣和裙子脫下放入洗衣籃,再解下髮帶走進浴室。羅碧將女兒的書包放好,思量著要不要先開冷氣,可又擔憂甫沖澡後的女兒,可能會因此受涼而作罷。他拉開落地窗,讓微風能透過紗門送入屋內,又開了電扇輔助空氣對流。

洗好澡的無心央求說不想吹頭髮,即使是爸爸幫她也一樣,羅碧拿女兒沒轍,一方面他亦十分稀罕撒嬌的無心,她多數時候體貼且穩重,哪怕對著羅碧任性也留了三分,這讓羅碧更加喜愛無心蠻橫的要求——只准爸爸做這個、不要爸爸做那個。他意思意思唸了女兒幾句,用毛巾儘量抹乾無心的長髮,再以指代梳理順那頭青絲,便讓無心在客廳的小桌前坐下,自將準備好的飯菜端至桌上。

吃過午飯,父女倆一同將碗盤洗淨收好,望著室外炫目毒辣的烈陽,不約而同地打消外出散步的念頭。無心把方才吃飯用的小桌搬到落地窗邊,拿出包裏的作業撰寫,羅碧則把洗衣機中脫水完畢的衣物拿到陽台曬,再回屋裡坐在懶骨頭沙發上處理公務。

靜謐的空間中,除了筆記型電腦的鍵盤聲、書頁翻動和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,近在咫尺的兩人皆沒有說話。羅碧對此倒是頗為自在,也可能他本是個我行我素的人,很少因旁人感到尷尬。無心看起來十分放鬆,當她有機會同父親共度一、二天時,她總會盡可能地將功課提前完成,無論考試或者作業,皆不需羅碧及姚金池操心——反而是羅碧極少關切女兒的在校表現,對於無心的成績也沒怎麼要求,就不知這算是身為父親的信任,還是失職。

無心將半乾的頭髮盤起來,可仍有幾綹髮絲垂落而下。她穿著羅碧買給她的交叉綁帶背心,無暇的背部展露在陽光之中,腰窩淺淺的凹陷蘊著陰影,棉質底褲包覆著小巧的臀部,勻稱的雙腿自然伸展,關節處泛著淡淡的粉色。

羅碧不時望向女兒,他們靠得很近,無心稍稍往後便能靠著父親的膝蓋。隨著時間推移,羅碧察覺無心纖細的脖頸正淌著汗,稚嫩的背部亦掛著幾串水珠,不由得伸手抹了抹女兒濕潤的肌膚,為她擦拭汗液。無心微微顫了顫,耳根染粉,手中的筆桿猶自不停,身體則悄悄地挪近羅碧。

『要不要開冷氣?』羅碧撫著無心細膩的背脊,綁帶被他的手牽拉勾動,以至於繫著的蝴蝶結越發鬆散,可羅碧並未注意到。

『沒關係,外頭有風吹進來……』無心小聲道,手裡的筆不自覺地擱在桌上,輕輕歎了口氣。羅碧聞聲便道:

『累麼?不然去睡一會吧。』

無心搖搖頭,挺起腰稍稍伸展一番,朝後倚著父親的腿,軟語道:『可能是學校活動花費太多精力,又剛吃飽……但無心不想睡,爸爸幫無心按一按就好。』

羅碧抬起少女的臉蛋,發現她雙頰殷紅,鬢邊及鎖骨處皆滲著汗,大概是熱得很了,不禁暗罵自己粗心,拿了遙控器啟動冷氣機,關上落地窗,又走到廚房倒了杯涼水給女兒。無心順從地捧著杯子喝水,羅碧則坐在女兒身旁,撫過她濕潤的額際,抹去纖細脖頸上的汗水。他依照無心的要求,為她揉捏肩頸後背,將垂落其面前的髮綹勾到耳後。少女骨肉亭勻,觸之滑膩柔細,羅碧不覺摩挲得久了,無心卻也沒有出聲阻止。

無心慢吞吞地寫字,一筆一劃間遲鈍窒塞,顯然不十分專心。羅碧將手掌移至女兒腹部,無心小小地呻吟一聲,整個人受不住般往前趴去。羅碧如夢初醒,他想抽回手,可彎下腰的無心正將他的手夾在身體中間,讓他瞬間猶豫起來。苦苦支撐的綁帶終於鬆開,輕薄的布料隨之傾頹,羅碧看到女兒堅挺飽滿的側乳呼之欲出,珊瑚色的乳暈亦探出衣物邊緣,白皙軟和的乳房因汗水顯得透亮,柔弱地棲息在少女懷中。

他獃了半晌,說不清心裡是甚麼滋味,仍是關切道:『怎麼了?』

『我、我怕癢。』無心將臉埋在臂彎裡,趴在桌上悶聲回道。她的耳朵到頸子已漫上一片紅雲,渾身細微地顫抖著。羅碧感到一股雜糅著酸澀的甘味湧上喉頭,尚不及分辨那是甚麼,又不禁心疼起來。

『抱歉。我把手拿開。』他開口道,無心也發覺自己夾住了父親的手,趕忙直起身子讓羅碧離開。這麼一動,胸前早搖搖欲墜的衣料更是滑落下去,那對乳房隆起的弧度,與少女未熟的年齡有著不易聯想的堅挺,乳丘頂端點綴著珊瑚色的乳頭,圓潤、高昂,如樹莓般的乳頭。

無心復將半張臉藏在手臂中,轉頭覷著羅碧。羅碧回望女兒,判斷不出她現在的情緒。她彷彿帶著羞澀的天真,可羅碧不解那份羞澀從何而來。無心一向不很介意在父親面前走光,因為她感受得到羅碧並不以此為樂——與那些會偷拍、偷窺女性,且從中獲得快感的族群不同,羅碧對她的身體確有一分喜愛,也習慣撫觸、摩挲她,但那種親暱使無心相當安適,未曾感覺不舒服。無心並不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子,也不是一味天真的少女,可當她因為父親的舉動而羞赧,總令羅碧感到一股費解的矛盾;或許只有他對女性會如此奇怪笨拙,羅碧始終難以理解女性的想法,有時候更因此厭煩不已。

然而羅碧並不討厭女兒的矛盾。興許意識到無心的情感波動皆因自己而起,使他嚐到青澀帶苦的甜味,而他對此甚至有些著迷。他拍了拍無心髮頂,試著安撫她敏感起伏的情緒,扶起女兒的身子,為她重新綁好背心的肩帶。無心似乎給他捋順了,往後仰起身體靠在沙發邊緣,將臉貼著羅碧的膝蓋撒嬌。

羅碧緩緩撫摸女兒的臉頰,目光沿著她線條分明的肩膀慢慢下移,只見少女兩隻乳房將透白的布料撐起,側翼飽滿而堅挺,仍未經受地心引力的摧殘。她宛如果實一般,多汁渾圓的乳頭亦凸顯而出,彷彿要掙破輕薄的面料似的,嬌憨地命令父親採摘吸吮;腰部則往肚臍收窄,結實的下腹隆起弧度,帶著稚弱與初熟的情味;小巧圓潤的臀部,在內褲的包裹下既青澀又成熟,尤其是腿間兩瓣半月形的果肉,令羅碧不由自主地別開視線。

因冷氣而降低的室溫,與羅碧溫柔撫觸的指掌一同哄著少女入睡。無心枕著父親膝頭,昏昏欲睡地眨著眼睛。她知道就這樣睡去也沒有關係,因為爸爸會小心地抱起她,把她放置在柔軟舒適的被褥中,為她蓋上薄被,並且在她身邊工作、看書,不時關注女兒有沒有踢被或發冷,靜靜地守著沉睡的女孩子,直到她醒來。


說來無心再次與羅碧聯繫以前,曾有一小段時間住在溫皇家裡。這是千雪孤鳴的主意,他們三人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朋友。羅碧與姚明月曠日彌久的離婚官司將近尾聲的時候,千雪私下找無心談話,詢問她是否願意讓自己就近照顧。

說是千雪來照顧,人卻是住在溫皇家。千雪似乎習慣將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收為義女,然後把人託給溫皇養。與溫皇同住偌久的鳳蝶和七巧即是如此。無心稍有猶豫,隨著姚明月勝券在握,她對女兒的態度是越發冷淡了。雖然生活在一個屋簷下,但無心鮮少同母親單獨相處,即使談話也搆不上兩三句。她認知到,母親達成目的後恐怕不再需要自己,無論結果如何,由哪一方獲得無心的監護權,她和母親的交集恐怕將止步於此了。

那日無心隨母親出庭,結束後她自去了趟洗手間,出來看到千雪站在外頭等她。她曉得千雪欲詢問自己的決定,便與他邊走邊聊,並表示如果溫皇叔叔不嫌麻煩,她願意在溫皇那兒待上一陣。

『有甚麼好麻煩,你在那裡還有叔叔的女兒們作伴,一定不會無聊的。』千雪朗笑道,無心聽了不禁莞爾。

『跟無心一樣,都是千雪叔叔的義女兒麼?』

『是啊,比你大的名叫鳳蝶,小一些的是七巧,鳳蝶很會照顧人,你溫皇叔叔沒有她,大概早懶死在家裡了。』

兩人輕快地談笑,直到停車場方看見羅碧和姚明月。正自意外那對夫妻會主動湊在一起,姚明月竟抬起手搧了羅碧一記耳光。千雪和無心都看到了,無心正震驚於眼前發生的事情,千雪早快步向前迎上二人,喊道:『我靠!羅碧,你別動手!』

待無心走近三位長輩,方瞧見羅碧一把扣住姚明月的手腕,面容陰鷙地瞪視著妻子——應當說是很快將成為前妻的姚明月。此刻千雪橫插於二人之間,背對著羅碧面向姚明月,倒也沒有強使羅碧放手。羅碧仍緊緊箍著姚明月的腕子,周身緊繃氣勢洶洶,令人不寒而慄。無心初次直面父母的爭執場景,著實不知所措,她思忖著此刻最好的做法,恐怕是不偏向任何一方,將緩和勸說的重責大任交給千雪叔叔,然而當她看到羅碧嘴角的血跡——被母親的指甲所劃破的傷口,腦中立時嗡鳴一聲,回過神已拉住羅碧的衣襬。

無心從口袋裏拿出巾帕,小心地擦拭羅碧臉上的血,只聽千雪道:『事情也要結束了,吵吵鬧鬧這麼多年,不就是為了圖個彼此清靜麼?姐啊,若與羅碧無話好說,就留給法官來講啊。』

姚明月吃吃笑道:『哎,千雪你瞧,這孩子才認識羅碧多久呢,就一心向著她那沒用的父親……我還懷疑過她是你的種呢。』

千雪悚然道:『我靠,姐你在胡說甚麼呢?羅碧,我和姐從沒睡過,你要相信我!』

羅碧冷哼一聲,嗤道:『這個賤人和誰睡,又有甚麼好意外?』

千雪大聲道:『別在孩子面前講這種話——』

姚明月嬌笑道:『你就儘管說人家賤吧,還有甚麼能罵的,只怕你不敢說!我告訴你,賤人生的也是賤種,也就你把那小賤人當寶貝……』

羅碧額上青筋畢露,怒道:『姚明月!』

他作勢要扯姚明月,可千雪已眼明手快地扶住後者肩膀,姚明月順勢偎進千雪懷裡,嚇得千雪推也不是、摟也不對,只跟著氣道:『你倆都住手,也都給我閉嘴!』

正拉扯不休,無心忍不住輕輕覆著羅碧的手背,小聲道:『爸爸,別這樣。』

羅碧停了下來,眼中對妻子的濃稠恨意逐漸褪去,望向女兒的目光不復凌厲,卻是五味雜陳。羅碧鬆了姚明月的手腕,握住無心疊在他身上的柔荑,陡然陷入沉默裡頭。

姚明月站直身子,皓腕立即紅腫起來,可見羅碧十分用力,也不知傷到沒有。她滿不在乎地垂下手臂,狀似無意地摸了摸傷處。千雪見機不可失,趕忙說道:『姐啊,我有事情要找你商量。你和羅碧最近都在忙,不如讓無心去溫仔那兒住一陣子,孩子們都在,也好陪伴無心。』

姚明月冷笑道:『誰不知道你們仨向來同個鼻孔出氣?讓這娃兒去溫皇那裡,好學學怎麼對付人家?』

千雪道:『溫仔才懶得管你們之間的破事!我看無心很得眼緣,就收她為義女了,不過是拜託溫仔照顧女兒罷了。』

羅碧冷不防道:『無心是我的女兒。』

『羅碧你就惦惦吧,』千雪翻了個白眼,不客氣道:『說實在話,你倆鬧成這樣很難看。就算羅碧是我死黨,我也這麼說。在一邊看著都捨不得無心,也不想想她才和你們相處多久,憑甚麼要無心承受這些?』

無心牽著父親的手,忐忑地望向姚明月,令她難受的是,母親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,只帶著輕蔑的笑意看著羅碧。至於父親——無心不很肯定羅碧是否也望著母親,可她並不想知道。姚明月欣賞夠了,大抵羅碧現在的模樣像極了落敗的鬥犬,讓她頗為愉悅,抑或是羅碧再怎麼掙扎,也難以扭轉目前的局勢。她僅需要等待最終的判決,而那將會是勝利的凱歌。

姚明月鬆口道:『無所謂吧。』

無心禁不住晃了晃,雖然早已預感母親的想法,實地面對時仍十分痛心。她強自忍住眼眶中瀰漫而上的淚水,突然被羅碧緊緊握住手掌。她不敢看向羅碧,心知自己的表情全展露在父親眼下——一定很難看,可現在她著實扯不出笑容面對羅碧。

只聽千雪道:『那太好了。姐你開車來?不如我送你吧。』

姚明月調笑道:『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甚麼主意。也罷,就讓羅碧和小丫頭多待一會兒,畢竟以後可沒有機會了呀。』

千雪道:『羅碧,你帶無心去溫仔那裡,就開我的車去。我跟溫仔講好了,其他的事你不必操心。』

『……謝謝你了,千雪。』

『多講的,都甚麼交情了。』千雪將車鑰匙交給羅碧,自護送姚明月離去。父女倆在原地獃立半晌,良久羅碧方道:

『無心,我們走吧。』

無心沉默地隨著父親走向千雪的座車,羅碧為她打開副駕的車門,讓女兒先行上車後再繞到駕駛座就位。羅碧開了空調,又稍微降下車窗通氣,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。

過不多時,羅碧道:『我出去抽支菸。』

無心抬起頭,忙道:『我也去。』

羅碧擰起眉頭,無心又怯怯道:『不然……千雪叔叔會在意你在車上抽菸麼?』

『不會,他自己也抽。』羅碧頓了頓,道:『只要你不介意。』

『無心不在意。』無心小聲道,羅碧摸了摸她的頭,自西裝內袋取出菸盒,咬出一支菸捲點火。吞雲吐霧間,羅碧道:

『無心,對不起。』

無心坐直身體,訝異道:『……爸爸為甚麼要道歉?』

『讓你看到這種場面——千雪說得對,這是我和姚明月之間的問題,卻讓你承受這些糟心事。』羅碧將兩側車窗全降了下去,屈臂靠著車門吸菸。無心搖搖頭,道:

『其實……無心也不曉得該怎麼看待這件事。』

『是麼?但你看起來很傷心。』

『那是因為……原來母親與無心預想的一樣。這段時間以來,無心一直思考著,或許母親已經不再需要我了。只是……只是沒想到,真的面對母親無所謂我的去留時,竟然會這樣難過。』

『無心……』

『爸爸,你對無心說實話好麼?』無心抬起臉直視羅碧,明亮的雙眼再度蓄滿淚水,強笑道:『無心是不是……你和母親爭奪利益的籌碼呢?』

『絕對不是!』羅碧斷然道,神情又驚又怒,沉聲疾道:『與你重逢後,我只想著能取得你的監護權,好好照顧你、彌補你。姚明月想要甚麼,給她就是,可唯獨你——只有你……』

『你不會不要我的,對麼?』無心懇求道,傾身抓住父親的手臂。『告訴無心,你不會拋下無心,好麼?爸爸!』

羅碧驟然捻熄手中的菸捲,將無心用力摟在懷裡,急促道:『我絕不會拋下你,這輩子都不放手!』

無心終於忍不住失聲哭泣,她固然明白千雪叔叔是一片好意,可打從自己被姚明月的部下從育幼院接回來,無心就像一隻皮球似的被踢來扔去。她認識父母的時候,也正是羅碧和姚明月最不堪的時候。世間的父母豈會完全按照兒童讀本演繹?那不過是一種理想,一個美好的謊言罷了。

但羅碧擁著她的雙臂是這樣暖和,這樣牢固,他說這一生都不會放手了,就好像是真的一樣。無心十分明瞭人會改變,人心亦是浮動的,當初父母結婚時,大抵也沒想過最終竟會落得如此下場。可無心確實感受到陌生的父親對自己的愛——不僅僅是父愛,更類似戀人間的愛情。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品嚐這份誘惑,甚至到了貪婪的地步。

『爸爸、爸爸……』少女殷殷呼喚著,懇切的嗓音與肢體的芳香,化作一張溫柔的羅網籠住男人,哪怕她並不十分篤信羅碧堅定的誓言,可在他猶愛著她的時候——無論是一天、一個月,或者十年、二十年,無心皆不會停止渴望羅碧的寵愛。她是汲汲於父親之愛的肉食動物,是羅碧慣出來的、獨屬於他的美麗怪物。


羅碧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,原本他見無心倚著自己打盹,便放下手邊的工作將女兒抱到床上去,蓋好被子後,想了想決定坐在床上辦公。無心睡覺時很是安靜,可常常輾轉反側,偶爾也會踢被。羅碧陪著她休息時,總是不厭其煩地為女兒拉上被單,或者整理頭髮,好讓無心翻身時不至於拉扯到頭皮。

電腦裡的瑣事很快便完成了,羅碧將東西擱置一邊,抬手揉了揉眉心。他轉頭看向女兒,無心正抱著薄被一角歪著身子酣睡,白皙勻稱的雙腿交錯疊放,神色十分恬逸。羅碧無聲地笑了笑,俯身為她拉好被衾,把赤裸著的長腿蓋嚴實了,跟著躺下來,側身凝視無心沉靜的睡顏。無心的眉眼像姚明月,鼻子和臉蛋則隨自己,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,顯得清麗而富有英氣,這點同羅碧特別相似。母親的嫵媚與父親的銳利,在少女臉上完美融合,羅碧並未因其同姚明月過分相像的特徵感到不適,反而越看越是喜歡,常不由得探手撫摸,並且換得少女盈盈含笑的回望。

他小心地撫了撫無心的背,闔上雙眼假寐。興許是溫度太宜人了,抑或是身旁的女兒使他放鬆定心,羅碧也隨之沉入夢鄉。

羅碧再次睜開眼時,漸敞的視野中是少女貼近的臉。無心已經醒了,正眨著清澈的眸子凝望他。他閉起眼睛,抬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髮,問道:

『現在幾點了?』

『下午四點多,爸爸。』無心悄聲道,將手機鏡頭對著羅碧的臉虛晃了晃,又稍稍挪近身體。『工作完成了麼?爸爸要不要多睡一會?』

『我休息夠了,你呢?醒來很久了麼,怎麼不叫我。』羅碧感受到無心的動作,不禁勾起脣角。無心見他笑了,心裡說不出的歡喜,更向羅碧挨近一些,將手搭在父親腰上。

『無心看你……睡得很好,就想讓爸爸再休息一下。』她含笑道,看著羅碧總是微微蹙著的眉,與那對濃密分明的睫羽,不禁有些心神恍惚。『而且,無心能和爸爸在一起……已經很開心了。』

『傻孩子。』羅碧籲了口氣,撩起少女後頸上的髮絲,沿著纖細的脖子往前揉弄無心的耳朵。女兒的肌膚細緻滑嫩,吹彈得破,像一團白雪泛出桃花瓣的顏色。羅碧愛不釋手地反覆摩挲,無心只靜靜地由著父親愛撫,微微張開嘴。她感到舒服或陶醉時,總會不由得啟脣,露出潔白齊整的齒垛——這是羅碧近日的發現。他不意將拇指壓上無心柔軟潤澤的嘴脣,順著飽滿的下緣來回撳揉,又張開指掌輕觸少女的頸項。無心的呼吸急促起來,擱在羅碧身上的手亦不自覺收緊,忍不住喚道:

『爸爸……』

她說話的時候,舌頭無意識地舔過羅碧的指尖,向來明亮清澈的眼睛是矇矓的,靉靆著少女對男子的愛慕。無心的喜悅、依戀及恍然,令羅碧鬼使神差地俯首,彷彿要親吻女兒的脣。在彼此相貼前一瞬,羅碧錯開臉,逕直將無心抱入懷裡。

他方才想吻無心,羅碧冷靜地想道。少女柔順地被他抱擁著,並未顯出僵硬無措的模樣,可她的心跳得很快——羅碧也同樣,兩人劇烈搏動的心臟好似貼在一起,碰撞擠壓著對方的胸膛。羅碧對自己的發現意外地平靜,有鑑於只要攸關無心的事情,他多半激動魔怔、瞻前顧後,然而察覺到他對女兒的踰矩——特別是心態上的,羅碧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。

這或許已不是父愛了,只是他剛巧是無心的父親,所以自以為那是父親對子女的關愛。但那又如何?他愛無心這件事,是真實且不容置疑的。愛她就像是羅碧的本能,從無心出生,在襁褓中勾住他的手指,而後陡然離開他的人生之時,羅碧便不曾停止過愛她。

世間恐怕沒有幾個父親會如他這般,對親生子女產生愛情。可尋常的父親與他羅碧何干?莫非要同他那成年後才相認的雙胞兄弟一般,努力做個「好父親」,卻把家庭搞得分崩離析?羅碧心中冷笑,他自幼是個孤兒,並未領受過親情,可這不妨礙他走入婚姻,成立家庭。儘管他和姚明月最終分釵破鏡,但是在他內心深處,確實期待與憧憬著「家人」的存在。如今無心回到他身邊,她既是羅碧始終渴望的家人,也是他所有失落的感情唯一的牽縈,最重要的是,無心也愛著他——無論那是甚麼樣的感情,無心對他的愛亦是真實的。

可羅碧並不想將女兒拉進深淵,他想保護她,包括讓她走在所謂的正途上。或許他倆順勢發展下去,無心很有可能會愛上羅碧——對生父產生愛戀之情。以羅碧的立場而言,他絲毫不感到排斥牴觸,甚至於喜聞樂見——看看他是個怎樣的父親啊。但在此之前,羅碧寧願將這份熾烈無望的愛意收在心底,與女兒保持距離(儘管極為困難),不去讓她嚐到愛上父親的苦果。這並非羅碧出於道德的考慮,而是純粹不忍無心受苦。倫理的約束、價值觀的衝突,那些無謂無聊的東西,根本不該壓在女兒纖弱的肩膀上。

『爸爸?』無心的聲音悶悶地傳來,羅碧鬆開臂膀,看到女兒紅通通的臉頰,忍不住又上手捏了捏。

『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,你想吃甚麼?』羅碧坐起身,稍稍耙梳額前的髮綹,下了床將上身的背心脫去,走至衣櫃前挑揀外出服。無心抱著被子跪坐在床上,心頭隱隱有些悵惘,彷彿剛才有件事情應當發生而未發生,使她無緣無故感到失落,卻難以捉摸具體究竟是甚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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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心最近很不高興,以前即便羅碧晚些下班,他也會讓無心在不夜長河的獨立包廂讀書或者吃東西,過後再兩人一起回返羅碧的公寓。可近來他越來越常讓無心別過去了,要她好好待在姚金池家裡,改日再約見面的時間。雖然若無心堅持自己有羅碧家的鑰匙,可以在爸爸的公寓等他回來,羅碧也不至於強迫她「不准去」,可一旦過了晚間十點鐘,羅碧總不由分說地送她回姚金池那兒。如此一來,父女倆相處的時間驀地縮短減少,饒是無心都感覺到羅碧在避著她。她百思不得其解,羅碧看起來不像在生她的氣,他依然對無心呵護備至,有求必應,無論她何時撥電話或傳訊息,羅碧也總是很快回覆,言談舉止間亦不見敷衍應付。

無心的不安在同飛淵的閑聊中攀升至高點,飛淵一直對羅碧很有興趣,知道無心對羅碧的愛慕情愫後,更是時常關切幫忙——不久以前,飛淵神祕兮兮地給了無心一個紙盒,說是託男朋友買的,希望能對無心有所幫助。無心不明所以,回家拆開包裝,赫然發現那是一款造型可愛的按摩棒,她又驚又羞,猶豫著究竟該收下還是退回飛淵的「好意」,不過那都是後話了。

飛淵得知這段時間羅碧反常的舉動,立即鐵口直斷:『或許他在外頭有女人了!』她並不曉得無心同羅碧的血緣關係,只以為羅碧是年長無心許多的對象。畢竟單從相片看來,實在難以猜到羅碧與無心相差三十歲。

『這……可是……我們很常在一起,我並沒有看到別人與他親近。』無心游移道,飛淵只對她搖了搖頭。

『他若不想讓你知道,怎麼可能還給你看到嘛。』飛淵道,『而且最近都不與你過夜了,不是麼?說不定你一回家,其他女人後腳就踏進門裡啦。』

無心低頭不語,她不認為羅碧是這種人,但飛淵所說亦不無道理。是她太纏人了麼?她總是想和羅碧在一起,或許真是占用太多羅碧的私人時間,羅碧——爸爸他,對我厭煩了麼?

『無心,我問你一件事,希望你不要生氣。』飛淵握住無心的手,小心地問道:『可以麼?』

『嗯……你說吧,我不生氣。』無心勉強笑道,飛淵捏了捏她的指頭,詢問道:

『你們有親密行為麼?』

『你是指……』

『親密行為,就是做愛,』飛淵懇切道,面上十分真誠,顯然相當關心朋友的感情問題。『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,你這麼常在他那兒過夜,也睡在一起了,卻又說彼此不是男女朋友——他到底在想甚麼呢?』

無心有口難言,她無法告訴飛淵,那是因為羅碧確實不是自己的情人,而是親人。她斟酌道:『因為……因為他沒有興趣吧。或許他並不喜歡我,所以才……』

『是這樣麼?但你不是說,他非常在乎你麼?還給了你公寓的鑰匙,完全不喜歡你的話,就不會允許你跑來家裡啦。』

『也許他對我沒有那種想法;我是說,發生親密關係的想法——?』無心不確定地說道,飛淵大感不解,疑惑道:

『喜歡一個人,難道不會想和對方親近麼?除非他是無性戀者,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他從未對你表示親密麼,哪怕是親吻?』

無心驀然想起那一次未竟的吻,由於過後羅碧的表現與平時無異,幾乎讓她忘了這件事。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,那個時候——爸爸其實是想吻她的,不是額頭、臉頰等部位,而是與她接吻——吻她的嘴脣。想通這件事,無心反而難過起來,因為羅碧最後並沒有這樣做。

『我不知道他為甚麼不吻我,』無心澀然道,彷彿有甚麼堵在嗓子眼,心頭和眼眶皆泛起酸來。『但是他曾經想這麼做,為甚麼?』

飛淵輕輕摟著無心,安慰道:『或許他有自己的難處,如果你願意,不妨直接問他?』頓了頓,像是轉移話題般笑道:『對啦,先前我送你的禮物打開來看了麼?我好擔心你不喜歡哦!』

無心紅了臉,赧道:『我沒想到你會送「那個」……但是謝謝,它一定不便宜吧。』

飛淵嘻嘻笑道:『不要緊,我請阿觴先墊錢,再分期付款還他就是。』又好奇道:『你用了麼?』

無心道:『試著用過一、二次,感覺很奇妙,可是我不討厭。』

飛淵顯得十分興奮,高興道:『那就好!我一看到它的手柄就覺得好可愛啊,無心也喜歡真是太好了。你有想著他做麼?』

無心輕輕推了飛淵一把,佯嗔道:『你說甚麼呢。』

女孩子們嬉鬧的聲音,使空氣彷彿也溫暖起來。無心暗忖道,她當然——當然是想著爸爸自慰了。如同飛淵的認知,她喜歡羅碧,自然也對他的觸摸敏感且歡喜。羅碧愛撫她的時候,無心不大能感覺到色欲,他就像出於自然的本能,順勢撫摸心尖上的女兒罷了。而她非常喜歡父親的觸碰,羅碧粗糙溫暖的手,沉穩有力的揉弄,令無心彷彿沉浸在溫熱的水流之中,皮膚像是過了電,敏感得讓她顫抖不已;下腹亦升起一陣酸意,好似要滲出身體深處的蜜液,使她飄然恍惚,又愛又怨。


一日羅碧再度準點送無心到姚金池居住的高級寓所,甫停下車,正要陪著女兒走向大門警衛室的時候,無心拉住羅碧,在街邊的路燈下佇足不前,開口道:『爸爸,無心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?』

羅碧頓了頓,道:『沒這回事。』

『那你為甚麼不再讓無心過夜了?』無心道:『也不願意讓無心去接你……爸爸有女朋友了麼?』

羅碧失笑道:『別胡思亂想,我根本不想再和女人有任何牽扯……除了你。』

無心感到羅碧話中有話,還未回過味來,羅碧又道:『是爸爸占用你太多時間了,你這個年紀,應該多和同學朋友們相處。』

無心不喜羅碧說這種話,即使它聽起來就像一個父親對孩子的關懷體貼,可無心只覺得羅碧言不由衷。她辯道:『平時在學校裡,無心已經和同學們待在一塊了。可是爸爸……和爸爸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短了。還是說,爸爸厭煩無心了麼?』

『我不可能厭煩你。』羅碧斷然道,牽著無心的手不由得用力起來。『別說這種話。』

『那你為甚麼要避著無心?』無心控訴道,她撒嬌的時候、想要甚麼的時候,總是對羅碧直呼「你」,羅碧從未指正女兒的措辭,大抵是他也不在意。『無心不要聽你說那些藉口,告訴無心你在想甚麼,好不好?』

『無心……』羅碧歎道,並未回應女兒的問題。無心殷切地望著他,希望父親能夠給自己一個解釋——然而她並未思量,若羅碧的回答不令她滿意,自己又該如何。無心的眼眸隨著羅碧的沉默逐漸黯淡下來,她覺得自己要哭了,對眼前的男人卻是怨恨不了。她抽開被羅碧握著的手,無暇注意陡然變色的父親,傷心道:『連你也不要我了麼。』

羅碧猛然抓住她的臂膀,在女兒吃痛蹙起眉瞬間又鬆開手,可無心已撲進羅碧懷裡,環住父親的腰,哀訴道:『別不理無心,你這樣……無心很難受。』

羅碧抬起無心下頷,背著光的羅碧,只有一雙眼睛亮得懾人。他看見女兒晶瑩的淚珠成串滾落眼眶,在昏黃的燈下閃著易碎的光芒,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想親吻她的嘴脣。無心微微睜大眼睛,定定地看著父親湊近的面龐,心臟跳得飛快,但她絲毫不想閃躲——她想和羅碧接吻,不只如此,她貪婪地想要更多、更多。羅碧在堪堪貼上女兒的脣瓣前一霎停了下來,只輕輕與無心的額頭相叩。無心再也受不了了,哽咽道:『這是第二次了,爸爸。』

這句話將父女之間輕薄的布幔狠狠揭開,無心知道羅碧一定能懂她指的是甚麼,以及自己所抱持的態度。這回羅碧倒是乾脆,他回擁住女兒,低聲道:『正因如此,我們需要時間冷靜下來。』

『你還不夠冷靜麼?爸爸,難道是因為無心在哭,讓你認為無心不冷靜?』無心攀緊羅碧的背,斷斷續續道:『我們明明已錯過那麼長久的時間……為甚麼還要分開呢?無心不要離開你……』

『無心,乖,爸爸不會丟下你。』女兒的啜泣一陣陣地擰絞羅碧胸口,他語調平和,心中卻像風吹浪打。他勉力強迫自己不立刻將無心架上車,狂奔回自己的住所,他們實在不該再繼續獨處了,他更不能——做出足以影響女兒一生的事情。『再這樣下去,我會傷害你。』

『可是你已經在傷害我了,爸爸。』無心掙開羅碧的懷抱,羅碧沒有拉著她,甚至往後退開幾步。她看起來哀戚且委屈,泛紅的眼眶我見猶憐。羅碧知道女兒同時也非常生氣,她氣羅碧不按自己的意思來,那是藏得非常之深的驕縱與任性,恐怕無心本身都不曾注意到。可羅碧多麼喜愛無心的蠻橫啊,他看著女兒哀豔動人的模樣,痛心之餘猶分神驚歎無心展露的新面貌:她包裹在柔軟純真下的專制,那因深受父親寵愛而覺醒的貪婪——是這樣可愛,這樣地……點燃羅碧的情欲。

『回去路上……小心騎車。』無心再不肯看他,短促地說完話,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。羅碧目送女兒漸行漸遠,看著她跑進大門,猶站在原地好半晌,才戴上安全帽,發動引擎猛催油門而去。


無心回到姚金池家中,後者已經睡下了。她以為甥女今晚仍一如往常待在姊夫那兒,便沒有為無心留一盞燈。無心安靜地走入臥房,放好書包,來不及換下制服便將自己蒙進被裏哭了起來。她傷心極了,卻又無法克制地想與羅碧說話,和他見面。明明才剛分別而已,還是她先行拋下父親逃走,卻依然忍不住埋怨羅碧竟沒有挽留她。

『爸爸……好過分……』她輕聲抱怨,蜷縮著身子埋頭啜泣,這已經是第二次——羅碧第二次想吻她了,可是他卻沒有勇氣這麼做。激烈起伏的情緒,使無心全然沒有思考羅碧不如此做的「正當性」,身為一個正常的、有道德意識的父親,他本不該親吻青春期的女兒,更不能對親生女兒產生多餘的想法。但無心何嘗不知羅碧並非普通人呢?她不解為何羅碧突然把彼此塞進普世價值的框架之中,甚至不惜讓她難受悲傷,也要將兩人導入正途。他不是真心想這麼做的,無心暗暗想道。爸爸只是以為這才是對我好的做法,卻不肯問我是否願意。爸爸真的……好過分。

訊息提示音冷不防響了起來,無心掀開被子,三下五除二地拿起書桌上的手機。羅碧已經到家了,也不曉得他飆得多快,萬幸至少平安回家。羅碧傳訊息向她道歉(為何道歉?),並且叮囑她好好休息,不要多想。無心怔怔地盯著手機螢幕,才剛止住的淚水又撲簌簌流下來了。她一點也不想要羅碧的抱歉,這件事情分明沒有誰對誰錯,她愛著羅碧,比愛父母更多了些甚麼,而羅碧對她或許也抱有同樣的想法——不過如此而已。無心想打電話給羅碧,亦明白他肯定會接聽,但這遠遠不夠,說不定兩人講到天亮仍是繞回原點。她會心疼羅碧,不願父親睡眠不足地去上班。

無心沒有回覆,只要父親確認她看到訊息,便不會太過憂心。她坐起身拍了拍臉頰,決定趁著夜深之前趕緊洗個澡,然後躺上床慢慢地、仔細地思索兩人的未來——她要找羅碧問個明白,同時也會堅定且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愛情。誠如羅碧很少拒絕她,無心也打從心底不想推卻他:羅碧之於女兒的渴望、需求甚至情欲,皆是讓無心感到無比滿足的甘蜜。這是一種極為私人且隱密的歡愉,是連羅碧都不知道的祕密。

她將會毫不保留地坦承一切,也期待著——渴望羅碧的坦白。只要他願意說出來,肯要求她、需索她,任何事情——無心皆能夠承受與回應。因為她深信,在自己與父親所共同構築的世界裏,沒有甚麼值得害怕——包括他們共同對失去及不被愛的恐懼。



  1. 羅碧指的是 50 台斤重的大包白米,換算大約 30 公斤左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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